那时正是商朝的后期。
20世纪上半叶种族主义流行时,德国纳粹曾经宣扬自己的日耳曼民族源自古老高贵的雅利安人,其理论来源之一就是本书第一章 谈到的德国学者海克尔。其实基因分析表明,现代日耳曼人中继承雅利安人基因者只有20左右;与古老的雅利安人血缘最紧密的现代人群,是德国纳粹从种族上进行贬低的现代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波兰人。这真是对种族主义者的一种讽刺。这种基因分布其实很好理解,雅利安人是草原带的游牧人群,与其血缘关系最近的肯定是有更多草原血缘背景的人群,而不是有更多农耕血缘背景的人群。
现在,让我们回到东方的商周。周朝取代商朝,本质上就是欧亚大陆上游牧族群大扩张引发的一个结果。商朝是以农耕为主的王朝,周朝取代商朝之后,也从一个农耕兼畜牧的西北势力转化为以农耕为主的中原王朝。游牧族群掀起的冲击浪潮,是两个王朝不得不面对的挑战。
西周的灭亡也与游牧族群威胁有直接的关系。我们都知道“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周幽王为了博美人褒姒一笑,点燃报警的烽火台,多次戏弄赶来救援的诸侯。后来犬戎真的来攻打周朝的镐京,诸侯无视烽火,镐京被攻破,周幽王被杀,西周灭亡了。
这则东方版“狼来了”的故事戏说的成分很多,不过有些信息可能是符合历史事实的。为了抵御来去如风的游牧族群的袭击,周朝肯定会设立预警系统,邻近的诸侯会共同组成防御体系,一旦有变,立即赶来救援。历史学家目前认为,犬戎是在周朝出现内乱的时候被其中一方请来助拳的力量。
犬戎在史书中也被写作猃狁,是活跃在甘肃、陕西一带的游牧族群。猃狁在西北地区的强势表现,佐证了周人东进灭商确实是“压力传导”的过程,并非周人强大到占据西北地区后的行为,周人是被其他西北族群赶向东方的。即使周朝建立后,猃狁也仍然是周人的梦魇。《诗经·采薇》中写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这首诗描写的是周朝戍边将士的抱怨,豌豆采了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说可以回家,却总是回不了家,都是因为猃狁这个凶悍之敌。
翻开中国地形图,我们会看到一个半圆弧的山地区域围绕着东部、南部的大片平原区域,这个山地区域由燕山山脉、阴山山脉、贺兰山山脉、横断山脉构成。在畜牧经济流行的时代,中国北方地区不同人群的文化面貌其实差距不是很大。在这个山地区域,人们既从事农耕,也从事畜牧,毕竟畜牧经济是非常依赖农耕经济的,所以山地人群与中原农耕人群有着很深的文化联系。即使远在蒙古高原与黄土高原交界的石峁文化,也呈现出农耕社会的很多特点,以农业为主业,兼顾畜牧业,修建坚固的定居点,等等。但是,当游牧经济席卷欧亚草原带时,出现了流动性非常强的草原族群,他们来去如风,远程军事打击能力强大,严重威胁山地区域的族群乃至身后的中原农耕政权。
在对立与冲突的过程中,游牧社会与农耕社会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发展模式:一个更加强调机动性,草原族群逐渐向游牧国家演进;另一个更加强调稳固性,农耕族群逐渐向农耕国家演进。两者之间山地区域的那些曾经的畜牧族群,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拼机动性、战斗力不如草原族群,拼人力和物产又不如农耕族群,逐渐被两边的强敌吞并了。
比如历史上的山戎,在考古学家那里叫作夏家店上层文化人群,而夏家店下层文化人群就是和石峁文化人群有冲突的东北族群,山戎是其后续,是一个兼具农耕与畜牧的政权。在东周时期,强大的山戎曾经把燕国等北方诸侯国打得很惨,直到春秋首霸齐桓公挺身而出,号召东周列国“尊王攘夷”,九合诸侯,向北驱逐山戎。山戎很可能是在中原王朝与草原游牧政权的夹击下灭亡的,此后那片区域崛起了一个游牧政权—东胡。
另一个更靠近中原的山地区域政权是孤竹,其曾经长期盘踞在燕山山脉南北和太行山一带,也是中原王朝的重点打击对象。齐桓公讨伐孤竹后回师,却迷路了,于是依靠老马的记忆力找到了道路,这就是“老马识途”的典故由来。
基因研究也反映了山地区域族群的尴尬境地。比如在内蒙古靠近陕西边界的朱开沟遗址,年代为距今4000多年前到距今3500年前。通过对该遗址中出土的古人牙齿进行dna鉴定,发现其主要是亚洲东部的人群基因型,尤以中国北方和中部的基因型为主。在那个年代,朱开沟地区的人群可能从事的是畜牧经济,从基因型上看,他们与南面的中原地区人群很相似。
在朱开沟遗址向东不远处还有另一处遗址,大概属于东周晚期也就是战国时期的遗址。从基因分析看,这个后来的遗址人群的基因型延续了朱开沟人群的基因型。但是,从当地的墓葬看,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丧葬风格:一类墓葬中墓主头向东,另一类墓葬中墓主头向北。考古学家推测,前一类墓葬可能属于游牧族群丧葬风格,而后一类墓葬可能属于中原族群丧葬风格。这表明南北方的农耕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