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门缝投下金线,把病房分割成明暗两个世界,约阿希姆坐在阴影处的椅子上,面前的梨子块渐渐氧化发黄,他却面无表情,死死盯着茶几上那盘葡萄。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俞琬又和上次一样有些发窘。
女孩当然感知到了娃娃脸今天的不寻常。
她想起刚刚随口问了句“玛侬怎么没来”,那之后,他就没说话了,难道是这句惹他不高兴了?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大男孩终于又开口,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文,你不觉得梨子酸吗?”
俞琬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大男孩,那双总含笑的灰蓝眼睛,暗得如暴风雨前压得极低的天空。
明明前两天过来,他是爱吃梨的,葡萄她今早尝了,带着股酒味儿,这梨是今天医院才送来的,她总不好意思拿不新鲜的东西给来探望的客人吃。
她当然不知道今早和克莱恩的对话被第叁个人听到了。
女孩试探着把葡萄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吃…这个吗?有点…不新鲜了”
大男孩盯着盘中紫得发黑的葡萄,这是她喜欢的,克莱恩亲手给她洗干净的,这些葡萄就这样摆在他面前,既像炫耀又像施舍。
他忽然偏过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脸颊上一道窄窄的水痕在阳光下反着光。大男孩胡乱擦了把脸,他懊恼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娃娃样。
女孩还从来没见过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约阿希姆哭。
虽然心里总把他当成一个大男孩,可这样想来,他连伤旧伤复发在诊所里疼得嗷嗷叫的时候,都没流过一滴眼泪。
“你怎么了,约阿希姆?”
她急忙蹲下身来,小鹿眼里盛满了担忧,那种医生对病人的,好朋友对好朋友的担忧。
男孩越擦,眼泪就越不听话的涌出来,他彻底转过身去,肩膀发着抖。
女孩想着也跟过去看看,可又意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该是有自尊心的,她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忽然想通了什么。
或许他今天的反常不是因为梨或葡萄,而是因为她问起了玛侬。
这么一想就全明白了,娃娃脸迟迟不带女朋友过来,是不是因为他们闹别扭了,怕也不单单是闹别扭那么简单,他今天难受成这样,大可能是…失恋了,还是被女孩子单方面甩掉的那种?
“约阿希姆,你是不是…失恋了?”女孩悄悄递了一张纸巾过去,斟酌着开口。可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怎么能那么直白呢?
大男孩这次根本没接那张纸巾。
失恋?大男孩忽然就有些想笑,他这算是失恋了吗?他连失恋的资格都没有。
见娃娃脸一直不说话,俞琬想着那便是了,男孩子第一次经历失恋,一定也很伤心也很难为情吧。
“约阿希姆,中文有句话是不是叫‘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上前去,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是我见过最棒的飞行员,一定能找到你喜欢,也真正喜欢你,珍惜你的人。”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也尝试过和不同女孩子约会,日耳曼的,法兰西的,她谈了恋爱,他也必须要往前走。
可那些女人只关心他是王牌飞行员,他拿了多少勋章,他打下几架飞机,他符合着“标准纯血雅利安人”的面孔。
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巴黎可以买什么香水,问他该穿什么时装出席军官俱乐部的舞会,她们从不关心他在成为“来自南方的蓝色魔鬼”之前,作为在远东长大的约阿希姆,过着怎样的人生,有过怎样的童年。
他有些绝望地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他都喜欢不上她们。
爱情就是这样毫无道理也无任何公平可言的东西,不是优秀就能被爱,也不是努力就能换来对等的心动。
“喜欢我的人?文,你是不是更希望我喜欢的人,是别人。”
俞琬脸上满满当当都是愕然,困惑层层迭迭涌上来,像被搅浑的水,别人是谁,是玛侬吗?他不喜欢她那为什么又要…她脑子现在乱糟糟的。
“约阿希姆…不,如果你不喜欢…那…”她声音越来越小。
她的确真心希望约阿希姆能遇到两情相悦的女孩子,因为这样他就能幸福,可这样的期许,是不是对他来说,太自以为是了,反而变成对越俎代庖的冒犯?
他向前一步,目光紧锁她低垂的眼眉:“那怎么样?那你心里的愧疚就会多一点,是吗?”
“约阿希姆,我…”
病号服的布料被绞成一团。她想解释,想说她只是希望他能好,甚至想笨拙地说句“对不起”,可纷纷乱乱的思绪让那些话悬在舌尖,怎么也吐不出来。
女孩低下头。
金发男孩凝视她良久,他很想问她,如果他比那人更早见到她,是不是她就会喜欢他,出了口,却成了:“没关系。”
他不想让她觉得,他还是个长不大,需要被迁就的孩子。
娃娃脸往后退半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