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长瑜愣了愣,快速扫了一眼,又翻过一页纸,视线骤然凝住,有些恍惚:
“确实还有”
他顿了顿,没有马上念出,而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王扬一眼,然后读道:
“彼当先克断江、石鼻,然后回师,四面环攻马鞍、天柱。断江山要冲在前,彼必戍之。彼举众围山之时,两山守军即刻回袭断江山,趁其初据未固,击破断江戍军!”
孔长瑜读罢,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将代表断江山那只酒杯上李敬轩摆放的筷子收走,然后将杯重新翻正立起,指节一叩杯沿:
“戍军破!断江山,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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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英明!李敬轩恐为王扬所诱,故步步为营。又做持久势,乃据两山之险以为藩篱,如此则守有依托,争有锋芒。”
巴东王恍然,看向众幕僚,扬眉笑道:
“一个人观战是没劲啊,还是一起同观同议有意思!”
众皆附和,又是预测李敬轩应对之法,又猜王扬会铁索横江,凿岩截流。
陈启铭为气氛感染,几次想说李敬轩分兵示弱,为什么要只派三千人前攻,这不是添油吗?应该总合大军一起,先攻马鞍山,再占天柱山。
不过陈启铭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一来王扬那句文书之才给陈启铭留下了心理阴影,再加上薛绍、陶睿之前的讥讽,让陈启铭胆气没有之前那么壮了。二来他虽然没有意识到自已其实并不算知兵,但他见如此明显的问题,从巴东王到他的几位同僚居然谁都没有指出,这就很可能说明有问题的并不是李敬轩,而是他自已。
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其实陈启铭所想的集中兵力,如果作为战争的总原则,并没有错。《孙子兵法》:“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李德·哈特说:“几乎所有的战争原则——而不只是一条——都可以化约成一个名词,那就是‘集中’。”(《战略论:间接路线》)
但不管是“专为一”还是“集中”,都指的是“势”——即在战略层面或者某个战术点上,创造出势的优胜:我之强势,击敌之弱势。而非指把所有人都堆在一起。
当统帅士兵的数量达到一定规模时,把所有兵堆在一起,以做统一行动的做法,在很多情况下,既不明智,也不现实。
有时是地形条件导致大军无法展开;有时是接战锋面的限制,让多余的阵线无用武之地;有时行军必须先做试探攻击,以明敌情;有时同一局部空间内存在多条战线和战术要点,必须分兵才能防止自已堕入劣势。
至于诱战围歼、牵制奇袭,又或者克劳塞维茨所谓“取得更多的战果”和“战区扩大”(《战争论》)等等情况,更需要分兵而进。尤其考虑到行军速度、给养难度、士气状态、和疲惫程度,分兵很多情况下都是一种必须,而非选择。数万人排在一起行军,前面接战,后队不知,运气好一点的知而不得前,只能空等,徒耗精力。运气差一些的则传播恐慌,再被败兵反冲,自相践踏。
战史上常可见数道并进之事,不知兵者以为这是将帅无能,愚蠢分兵,却不知大军行动,臃肿迟滞,易成孤军。一次失败,则大事去矣。而数道并进,既分敌势,又创战机,如果配合得当,则能取得胜于孤军一路数倍的战略效果。
故而有些情况下,分散才是集中;而集中,反而是分散。
李敬轩下令大军停驻,夹南北两岸戍垒,筹思片刻,看向王扬,目光审视:
“我不信你敢把兵都放在这几座山上。”
王扬端着茶杯,一副淡定模样:
“试试嘛。”
李敬轩冷笑一声:
“虚张声势!”
继而连下六筷,声音响亮:
“三千人戍天柱山东,五千人屯马鞍山西,三千水军进虾蟆碚,三千人攻石鼻山!三千水军进断江山西岸!三千人攻断江山!三千人进断江山南立营!”
孔长瑜再扣三杯:
“虾蟆碚,克!石鼻山,克!断江山,克!”
郭文远脱口赞道:
“好魄力!”
这种情况下还敢用三千人攻断江山!如果是自已用兵,必不敢如此。
陶睿则看向李敬轩,目露异色:此人用兵,彼此相应,竟无破绽!又如此谙熟地形,一个寒人,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薛绍吸了口凉气:
“这是既堵援又分割又断后路,王扬那两山兵完了”
巴东王也嘶了一声:
“李恭輿用兵有股子气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