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符止站住脚,眼睛紧盯着地面的砖缝,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苏晋了,或许是方才苏清晓身上带了几分苏晋的影子,让他觉得恍惚。
“你父亲的学问其实不比陈频差,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陈频更会做事,也懂得做人,在朝堂上吃得开,也更得萧霖喜欢。”
“是,如果不是陈京观不来揽这个苦差事,我也未必能坐上这个位置。”
苏清晓微微发笑,甄符止的表情却愈加严肃。
“但你父亲明白明哲保身,并且奉之为道,只这一点足够说明他比陈频更清醒。当然,你或许会觉得他怕事,可你要想在这朝堂上做一棵常青树,学会害怕很重要。”
“那他最后怎么就不怕了呢?”
甄符止听到苏清晓喉咙里漏出来的颤动,连连叹气后小声重复了一遍苏清晓的话。
此时离散朝已经过去一刻钟,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走出了阳武门,甄符止重新将目光聚焦大殿里“承乾嗣坤”,缓声道:“可能是他怕自己后悔吧。你要是就那样死在朔州,那他这一辈子拈轻怕重又是为了什么?”
那日大殿上,苏晋几乎将毕生所学汇聚在手中那页单薄的陈情书中,他的声音飘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词句间的澎湃感情透露着他心里的怕,可他还是将那短短四百字念完了。
在上京前苏晋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未来,他仿佛看到陈频在不远处笑他。
“你不是最惜命吗?怎么这次不要命了?”
是啊,苏晋苦笑着问自己,都到这个岁数了有什么不能放下的。萧霖一杆子将他支走,为的就是给苏门三子留个声响,他活着,世人就还不能够忘记属于他们的辉煌。
只是独活的滋味太难捱,尤其在镜中看到自己花白的双鬓时。苏晋一想到陈频和孟知参还在而立,而他已近花甲,他就觉得寂寞。他比他们多活的这十年,却让他好像多活了一辈子。
索性后辈又站在了一起,苏晋欣慰地揉了揉眼角,他想象着苏清晓和陈京观一同出现的画面,他已经很久没见苏清晓了,于是那个画面里的年轻人,变成了他自己和陈频。
总有人要去趟出一条路,陈频没做到,可他给陈京观指了路,如今孩子们好像到了死胡同,苏晋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他没敢向陈频伸出手,如今却打算拉陈京观一把。
“陛下,我们都老了,年岁催人,是时候该把天下交给他们了。当初我和陈频没得到的,我们的儿子,也得不到吗?”
苏晋说完后长跪不起,崇明殿内鸦雀无声,萧霖高高在上地望着眼前人花白的头发,在他的印象中那次中秋见面,苏晋还没这么老。
甄符止也记不清那天苏晋在大殿磕了多少头,只记得他被人抬出去的时候,额头处血肉模糊。
“其实萧霖给他叫了太医的,可他滴水未进等了三日,他咽了气,崇宁派了兵。他的死对崇宁震动也不小,毕竟朝堂上为数不多老人死一个少一个。熟面孔越少,她自己的死期也就越近。”
所以苏晋到最后该是圆满的,他的死谏起了效果。比起历史上许多生命不见水花的逝去,他砸出来的涟漪在萧霖乃至崇宁心里荡了很久。
可苏清晓还是替他不值,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苏晋这么做。
“苏大人是个好父亲,只可惜他自己没遇到一个好父亲。”
“终究是我愧对了他。”
“不,”甄符止拉住了苏清晓的袖子,“我给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有愧,而是为了让你记住你脚下有苏晋血淋淋的过去。你要好好活,要活得和我们都不一样。”
甄符止这句话让苏清晓沉默了很久, 仿佛时间停滞,风也停滞。或许自今日之后,苏清晓再上朝堂免不了要去寻苏晋长跪不起的地方, 那里的地砖锃亮如新, 他却不能再对过去视而不见。
甄符止见他不说话, 就陪他站在风口里, 两个人的衣袍交叠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个, 是你们府上的马夫吧。”
不知过了多久,甄符止突然出声,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车轿, 苏清晓循声望去, 一架黑紫色的车辇从阳武门缓缓驶入,朝着刑部的位置去。
“是景豫,他还赖在我家呢。”
苏清晓嬉笑着应道,眼波流转时却有疑色涌上心头,“关策还在牢里?”
甄符止点了点头, “景豫不是说先把人关起来等他回来吗?你不说我到忘了, 你们回来也好几个月了,他倒是一点也不急。”
“他每天睡到自然醒, 吃完午饭就去街上闲逛。家里没人他也待不住,闹着要一个人回景州的院子去。”
甄符止笑着没应, 苏清晓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今天堂上还是没见莫大人, 他告假小两个月了吧。”
“景豫把温大人的事情说给他了,从那之后他就丢了魂,你们没回来前他撑着一口气陪我稳住朝纲, 你们一回来他也就有理由退了。”
那时候在崇州,陈京观也经历过一段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