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圈隔三差五就送来一次,算准了时日似的。
偌大个风澜苑花园,很快被她摆成个英雌陵园。
纸扎的菊花、布挽的白绸带,整整齐齐码在坟前,比上香还正式。
仲堇虽然眼睛瞧不见,却总能闻见那些混着些线香的火气。
渐渐地,在这样寻常却又不寻常的日子里,仲堇有了新的感悟:
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只侧耳倾听,反而更容易捕捉这世上的善意了,心也变得越来越柔软。
前一世,面对殷千寻的溘然离世,秋荃也是这般模样,硬生生把活人墓守成个香火庙。
如今,仲堇倒从中咂摸出别的滋味。
在这人心不古的世上,秋荃这般不计回报地去惦记一个灰飞烟灭的人,其实格外珍贵。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颜菲的炮仗性子似乎也被岁月泡得软和了一些。
医馆照旧很忙,她也照旧天一亮就开始摔摔打打,药杵捣得震天响。
可动静大归动静大,颜菲的确慢慢开始独当一面了。
哪怕仲堇多日不归,医馆的诊单也再未耽搁下。
三不五时,灶房还会传来动静,锅铲沙沙蹭着铁锅,没多久,甜香飘进院子。
殷千寻的坟前多了一碗红糖糍粑。
庄婶的鸡蛋,也是十年如一日地往医馆送,而仲堇也会尽力地吃,努力地研制鸡蛋的各种做法。
至于丁屿的村民们,尽管总有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这位又瞎又疯的神医,可每回她拄着盲杖走在泥路上磕磕绊绊时,总会有不知哪来的手突然搀她一把,在她道谢之前,又飞快撤走。
人性的复杂莫测果真十分美妙,比那天道的一味冷酷可要有意思多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平淡淡中缓慢向前游走。
流光瞬息,一弹指顷。
终于躲不过那个谁也避不开的词——寿命。
风澜苑的蛇小妹们悄没声地没了。
起先是一条,两条,后来几乎像秋风扫落叶似的,挡也挡不住。
蛇类本就不是长寿的物种,有的是年命数,有的是十几二十年命数。
某种意义上,殷千寻也可说有幸运之处。
借着扶桑那点残存的幻形术,阴差阳错,她的寿命悠悠拉长到了几近三十年,已然算是透支了。
再怎么拒绝去面对这事,当它就摆到了面前,仲堇也不得不学着接受了。
自第一条蛇小妹突然消失无踪后,她便开始每日熬制蛇类延年益寿的汤药。
可蛇到底是蛇,短短的命数钉在那儿,无论如何跑不掉。
约莫三十岁这一年,殷千寻终究还是迎来了她的倒计时。
魂灵的人类容貌仍然未变——本来人类的容貌三十岁与二十岁也相差无几。
可身体上,蛇类的十年,可是天翻地覆的不同。
第一个不可忽视的便是蜕皮这件事。
原先,每月准时蜕一次的蛇皮,如今,蜕到了一半,卡在腰间三天了,还没有动静。
仲堇盯着她腰上那截灰白多看了一会儿,殷千寻气恼道:“别看了,不是束腰…”
仲堇不作声,只转身去调制药酒。不多时,指尖蘸了酒液,一点点顺着鳞片的纹路往下搓。
从前屡屡令仲堇昏厥不醒的两颗毒牙,如今,也开始松动了。
仲堇又默默在她的饭里加了钙粉。
可钙粉磨得再细,殷千寻仍嚼不过几口,便吐出来。
“硌牙……”她说。
于是两颗毒牙最终还是彻底掉在了饭碗里,当啷一声。
还有那昔日妖娆的s形走位,如今硬生生拖成了一条笔挺的擀面杖。
她的食欲也越来越差了,每日唯一的进食成了汤药。
往昔,两人床榻前调情的话语,也慢慢被这句话取而代之:
“千寻,起来喝药了。”
然而药也越来越难喂了。
碗端到跟前,她便扭头装睡。
仲堇举着勺子等了半天,最后只得微不可闻叹口气,自个儿把那碗药喝了。
三十岁的竹叶青,搁在人身上,得是捧着寿桃庆贺两百岁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