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户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似破晓前那方晨光熹微的鱼肚白。这是个春耕的好兆头,经历了旧年整年的天灾人祸,幸存下的人们又找寻到了出路。
随着第一滴春水落下,戚暮山醒了。
他睁眼的时候正是凌晨,夜长日短,只能隐约看到窗棂投进来一点微光,灰蒙蒙的蓝,裹挟着轻缓绵长的呼吸声。
不是阴曹地府。戚暮山首先想到,但不怎么庆幸,随后暗自心惊道,他昏迷了多久?万平现在什么情况?还有……有点热。
戚暮山刚清醒想挣动一下,却发现动不了。
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原本均匀的气息停止了一瞬——但这并不是他的呼吸。
直到这时戚暮山才意识到,锢在身上的不止是厚重的棉被,还有一只手。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那只手随即拿开了,伴随着耳边枕头陷落,戚暮山眼前的微光被另一抹坚实可靠的蓝色遮挡。
“阿古拉……”戚暮山有气无力道,久卧病榻令他身体还很虚弱。
穆暄玑摸着他的额头,似乎还有些困意:“嗯?”
“……你压到我了。”
空气陡然凝固,穆暄玑手中动作一顿,而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却有些沙哑,仿佛带着哭腔:“你醒了。”
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戚暮山听着心尖一颤,虽然没问昭帝最后是怎么处置黑骑的,但穆暄玑能全须全尾地守着他醒来,心里大概有了数,不由得鼻尖发酸,想伸手抱一抱穆暄玑,可惜没力气抬手。
房里太昏暗了,戚暮山看不清穆暄玑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唇边被指腹摩挲的微妙触感令他喉结轻滚。然而穆暄玑并未做什么,只是按住他干燥的下唇,接着问道:“喝水吗?”
“……嗯。”
穆暄玑便起身去倒水,回来时侧坐在戚暮山身旁,一手托起他的脑袋,一手将碗沿送到他嘴边。
戚暮山只低头浅啜了一口,就仰起脸道:“陛下没有罚你吗?”
穆暄玑道:“算是天道好轮回,他也被人下了玄霜蛊,现在一病不起,朝政已全权交由瑞王执掌,对我们是分身乏术了。”
戚暮山奇道:“是谁下毒?”
穆暄玑摇头道:“不知……不喝了吗?”
戚暮山从他手臂滑落,又躺回枕头上:“够了……所以,瑞王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你醒来就为了关心瑞王?”穆暄玑将瓷碗搁置在床头小桌,交叠手臂看着戚暮山,“问我倒不如你亲自问他去。”
戚暮山失笑,但因胃里亏空没有多少力气,只是极轻极快地呼了口气:“那……你进来说?”
穆暄玑消佯怒而笑,掀起被褥一骨碌钻进被窝,在帐外的凉意也钻空子前抱住戚暮山,将自己的全部体温交给他。
两人面对面躺着,戚暮山枕着穆暄玑的臂弯,一时间外面的纷争仿佛都抛诸脑后,只剩下彼此心峦起伏的热气。
穆暄玑进是进来了,但没有继续说瑞王的事,戚暮山也没再追问,转而道:“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你看我哪句话不算数过?”
外面的天开始蒙蒙亮,穆暄玑就这么凝视着戚暮山,抬手抚过他清瘦的面颊。
戚暮山不作声了,像是在心里复盘穆暄玑一定有哪回说话不算数。
半晌,倒还真让他回忆起这么一件事。戚暮山捉住穆暄玑放在他脸上的手,一下子探到空荡荡的手腕,拉到眼前,毫不留情地翻起旧账:“那串绳子呢?你答应我会好好戴着的。”
此言一出,打了穆暄玑个始料不及,他错愕地眨了眨眼,嗫嚅道:“这个……最早的那串确实没了……”
穆暄玑说着,反手握住戚暮山的手,带着他伸进自己衣服里。很快,戚暮山便摸到一样熟悉的东西。
穆暄玑又道:“给你换洗毛巾时沾了点水,我不想打湿它,就取下来放在这里。”
好吧,戚暮山将军不成反被将一军,趁着穆暄玑尚未乘胜追击,赶紧把那串绳塞了回去,翻身把脸蒙在被子里。
穆暄玑也跟着将被褥扯过头顶,在这暖烘烘的黑暗里,他搂紧戚暮山的腰,笑着将人纳入怀里。戚暮山起先试着挣扎,却被穆暄玑轻轻掐了把,当即腰间一软,彻底兵败投降。
戚暮山抓着那只“罪魁祸手”,忽然发现才闹腾没一会儿的功夫,穆暄玑的手腕竟变戏法似的戴好了串绳,刚到嘴边的嗔怪便化作一句温软的“你怎么能欺负病患”。
穆暄玑在他耳边轻声道:“到底是谁先欺负谁呀,暮山哥?”
戚暮山:“咳,扯平总行了吧?”
“不行,你不算数的事可比我多。”穆暄玑收紧手臂,把头凑近戚暮山耳畔,低低地笑道,“但是我太喜欢你了,被你食言也心甘情愿。”
戚暮山一愣,不说话了,紧紧贴着穆暄玑的胸膛,听两颗心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互相盘踞,最后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