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走到圆形场地的中央,她才停下,向四下看去,视线所及——假如视线可以化作火焰的话——竟勾勒出这地方原来曾有、现已经在漫长时间中漫漶失迹的圈,画在石砖上,一个一个的同心圆,直到全部汇集在圆心上。
是这里。
我记得。
是这里曾经有的日日夜夜里,汗水,动作,是从外圈开始,一点点向里,假如每三个月能进一圈,就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也有只要一个月的,一个月就可以进来,被大家说,是很了不起,有天才的人。
我。
是我。
时空重叠于混沌的回忆中,周围似有无数个虚无的人影,是曾有的太多人展示和指导时闪烁的意念的残存,又像是她身上那些精擅却不知来历的招式,向外散逸得到证实,再向内收集得到确认。
是我。这是我。
我又是谁?
周围都是用巨木和乱石堆砌出的栅栏,哪里也走不过——如果是霓衣抱着她,如果是霓衣奋力一打,一切就都不是障碍,但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月光下,只能看见往南去有一道小门,漆黑的缝隙在苍白的石墙上反而显眼。
猫头鹰从头顶飞过,如同夜空里宇宙中划过的被解释为不吉利的流星。她径自朝南走去,接近那道黑暗时才看见是已经随着墙壁垮塌而变得扭曲的门。重伤在身自然不该妄动法力,可不及霓衣看穿她的企图继而代劳,她伸出右手,掌心发力,铁门应声而飞,她也咳嗽一声,仿佛呕出了血。
霓衣在后面惊叫,她只是侧身走过去,一意孤行?不,没有意,也没有意识到还有别人。眼神所及之处才是存在的世界,背后都是不存在的、一旦过去就会被抛弃的往昔。
穿过门来,眼前与刚才流觞曲水的秀丽风光全然不同,荒草藤蔓下,是一片广阔的废墟。三幢巨大的建筑物均已倒塌,残垣断壁在月光下看起来宛若不听神令定要造反的上古巨兽残余的骨架,死也不屈的傲慢与仇恨留在骨头里,竟使之不腐不化。尤其是中间坐北朝南的大房子,台基十二级,楼高五丈三,横纵大概一看,也看得出是正殿一类的建筑物,如今只剩几个石头柱子还在,上面道道划痕。也许是当初什么巨大的力量制造了一场爆炸,冲击波吹过,让所有的木结构登时化为碎片,落在地上,年久之后,已成飞灰。
唐棣站在台基的北面,先是仰头,好像看着夜空中的星,以及曾经可以遮挡这些星星的屋檐。然后又收回下巴,平视台基,平视里面曾有的正式与盛大。
大事。
正式的事。
仪式。
大家都要去。要穿……那样的衣服只有一套。好好保养。
不是经常。经常……
她抬起眼,视线越过这片偌大的虚无,看向西侧连地基都几乎破损殆尽的一片地方,看向西侧外墙上如同被十丈长的巨大神剑砍出的骇人缺口。
曾有的已经没有,只有记忆在那里画出幻影。
走到面前,才看见地基上留下一道深沟,力量之大,几乎把石砖都带得向下塌陷、形成一个深坑。别说琼楼玉宇,就是长城万里,也挨不得这一下。
所以此地片瓦不存,只有前日的雨水,积在坑里。
她向四周看看,竟然看见北边还立着一道柱子,柱身残破,下面倒还看得出是个莲座。
桓表。
她走上前,伸出左手轻轻抚摸上面有些风蚀的流云纹。
诗书礼乐,修行法门。
在那里背,背……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不我以,其后也悔……
汜…………
“你对这个字很感兴趣?”
嗯?
“我看你一直看着这个字。你是汜水人吗?我记得你……”
我……?
突然有一声喊,她受惊一般看过去,及那人跑近了,和霓衣说话,她才认出是镜儿——大概放哨期间听见响动,赶过来看她们怎么了。
镜儿表情镇定、但眼睛出卖了内心的紧张,远远地看着她,人却被霓衣挡住。霓衣说着什么安抚的话,最终打发镜儿去了。她望着镜儿离去,愣愣地看着霓衣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等到霓衣走近了,才发现霓衣脸上的忧虑。
担心我。
担心我什么?
有人担心我,有人……
好像听见霓衣在问自己怎么样,又似乎没有听到,明明是唯一的说话声却消散于背景。她往北边看了一眼,看见那边残存的屋檐,忽然眼睛一亮,对霓衣说了一句“那边是我住的地方”,就迈步走去。
是住的地方。
我要回去。
穿过一样扭曲破败的另一扇铁门,里面的石头栅栏损毁更加严重,好像外面曾有的一切攻击都加诸于此,石头栅栏牺牲自己,保全了三层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