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夜里,约定第二天暮霜和泮林就要来了、钓星就要走了,她正睡在原先自己住的房间里,透过屋顶的大洞望着外面晴朗无月的夜空,思绪如流水。潺潺不绝间,福至心灵般顿悟,钓星恐怕是霓衣以前的恋人。
念头如流星划过,躯体如鲤鱼打挺,嘭地起来,就差以拳击掌了:对啊,对啊,就是这样,不需要去问霓衣或者钓星,模模糊糊但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钓星是霓衣的半个师傅不假,此外还是霓衣的恋人,这是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事的唯一解释,就是这样!
那天她们绕着营地走了一圈,检查还有什么可以用、再让鸟儿们来搬运,让钓星在各式各样的小妖面前继续玩先恐吓再安抚的把戏,末了黄昏时分在家里吃完丸子做的饭,该歇息了,问题来了:怎么住。
肯定是不能住外面,有家不回是蠢货,又不是住不得。但是显然,霓衣并不想和钓星住一起,让钓星回到这个屋檐下她就不太舒服,不止是因为钓星的存在,更是因为这存在不断地提醒她回忆与今昔。她肯定愿意和唐棣住一起,甚至都安排丸子把唐棣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但是唐棣住进来却不给钓星同等待遇的话,肯定也不行,不但不好看,更不知道钓星会怎么想,会不会引起新的麻烦。
毕竟还要仰赖鸟族。
唐棣虽然不是十成确定、但也很清楚,在霓衣心里,自己固然必须住进来,钓星也是最好不要伤害的——张嘴就吵固然不可避免,但也不愿意伤害,只要能不伤害。
她看出来了,想必钓星也应该看出来了——实话实说,她不认为自己比钓星还要了解霓衣——但钓星似乎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行为,言语上依然像个孩子般一会儿好奇这个一会儿笑骂那个,对霓衣表面是调戏底下是关心,总是点到为止,绝不会多走一步;对自己则表面是礼貌,底下……底下不好说,有时多一步,让她猜测“是不是准备吵架了”,有时又少一步,让她怀疑“怎么没有下一句了”。
霓衣想必也感受到了这种差异,时而不耐地出来制止钓星的行为。因为不耐,所以粗暴了些,总是使得事情走向尴尬的那一面。比如那晚吃完了饭总该说谁住哪儿的时候,她从霓衣的脸上看出了一切左右为难,又从霓衣的眼睛里看出了一切复杂情感,乱麻也似,缠出层层叠叠的尴尬和不自在。钓星却依旧是那副玩味的表情,霓衣瞪了钓星一眼,钓星看回去,两人就这样无言地交流着——或者也没有交流,只是彼此表达——只有她看不下去,她不想让霓衣更加不快,于是对钓星总是礼貌地顺着,礼貌中的客套只比刚来见到代洛灵素等人的时候好一点点;而对霓衣,她直接代劳。
毕竟这是霓衣的家,在自己家里还要难过,多不好受。她宁愿代劳。
那天晚上她是提出折衷的安排,后来更多的是把话题岔开去。再三如此之后,钓星变了,从喜欢逗她们俩玩,变成隔三岔五找自己茬——实际上都不隔了,简直是每时每刻,只要有茬可找。房子如何修整,营地如何清理,如何扩大雨水和烈焰的行经面积,需不需要让众小妖们暂避:一言不合,一句话里夹枪带棒刺啊刀啊的都来了,连环计一般,躲开这个躲不开那个的,唐棣干脆想开了,随便你吧,我老老实实的,即便不明白,由着你不就完了?
当判官的时候也被冤魂兜头骂过,这没有啥。
看不下去的是霓衣,为此还说了钓星两次,于事无补,情况也没有好转——钓星以行动表示,孤知错,但不改。
她一开始觉得这是当天无可奈何地把钓星安排在一个屋檐下的问题,毕竟这里是人家当年建的房子,哪怕后来改了不少,要自诩主人,半个也是主人啊。自己才是地位尴尬的。如果钓星的不快来自于霓衣对她们两个主客地位的区别——哪怕并没有做出来,只是微微有所表示,但有时候最刺人的就是这种不经意的表示,那意味着真实——那么为了解决这不该有的领地意识引起的问题,她无妨把自己的地位放低点,也当作客人,把一切的决定权都交给霓衣,干脆连提议都免了,总该好了吧?
不好,还是不好,退让不但没有让钓星免于不悦、让自己免于尴尬、让霓衣免于生气,反而跟火上浇油一样,更刺激了钓星的行为——那双上古大妖的傲慢眼睛里,除了什么都看不惯的横,还多出来一种明显的质疑,仿佛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
合着我让着你还不对了?
情势每况愈下,霓衣差一点和钓星明晃晃地吵起来。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劝阻,若不是突然来了个话多的长庚,就真的要吵起来了。
四溅的火星落在水里,嗤啦一声,没了。
如此数日,不曾缓解,她也不明白。直到此刻,此刻从晚饭上钓星看自己的眼神,一路溯及过往,终于明白,就是这样。钓星是霓衣以前的恋人,如师,如母,还是情人,那钓星的反应就是正常的,又嫉妒——而且是明确的嫉妒,她猜钓星有时候看着她那槽牙都痒痒——还希望唐棣因为自己行为发生嫉妒,就像不要她退让,反而要她与自己产生冲突,希望她在自己和霓衣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