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没回答这个问题,幽幽地站起身。
院长的视线跟着他,在暮色中,看到文萧的皮肤白得吓人,轻飘飘地浮现在面前,好像逐渐透明。
文萧低头,看着院长浑浊的眼睛:“何维已经离开了,我想他最后应当是幸福的,因为他回到家了。”
院长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一下不见了,空在那里,呼吸也不敢呼吸。
文萧与他道别,并说他做了太多不好的事,祝福他早点去死。
院长却没有发火,张大了眼睛呆坐在原地。
文萧朝天台出口走去,身后传来一道痛苦的、绵长的哀嚎,他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从孤儿院回到市区,又要换几班车。
文萧发了很久的呆,但实际上发现他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开始轻易地走神,目光疾驰过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与灯火人家、穿梭过市井小巷与芸芸众生,游走过籍籍无名与功成名就。
有人跌倒,有人大笑,有人在塔楼上哭嚎,有人背着书包饥肠辘辘。
一切的一切都将被时间抹平。
有人存在,有人遗忘。
但现在,公交驶入站台,他该下车了。
文萧抱着那只玩具熊慢慢地走下去,走入沉重又轻盈的世界。
他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稍微有些重量,拎在手上,手臂沉甸甸地随着垂下去。
进入别墅区不算顺利,保安把他扣下盘问很久。
最终还是他报了温兆谦的车牌才将他放进去,但他仍旧半信半疑,文萧听到他给管家去电的声音。
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快步朝早晨那栋安静坐落在拐角的与他们住的房子一模一样的别墅走去。
别墅没有人在,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上墙头,费力地撑着身体,喘息着爬过去。
脚下一滑,文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痛得脸颊扭曲起来,但不敢耽搁时间,重新拿起东西和玩具熊一瘸一拐地朝大门走去。
文萧看过温兆谦输入密码,其实不算复杂,是他生前手机号码的前六位。
“滴滴——”
密码输进去,表盘亮了绿灯,闪动两下。
大门弹开了。
一股刺骨的寒气霎时争先恐后地涌出。
文萧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没有过多忧郁,摸黑按亮门口的开关,看着一条熟悉的长廊,朝深处走去。
这栋房子无论是布局还是装潢摆设都与他们一起住过的,养着蘑菇的那栋相差无几。
只是冷得骇人,如坠冰窟。
已经绝非是常人能长久忍耐的苦寒。
文萧心头愈发得沉,仿佛他的猜测悉数得到验证。
在上楼的楼梯口,他脚步停顿了下,没能立刻迈上去。
文萧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终于抬步。
二楼静得可怕,什么声响都没有,因此制冷剂持续不断运作的嗡鸣便变得格外明显。
文萧冷得呼出的气息都发白,他循着今天早晨刚刚睡醒的主卧的方向徐步走去。
门是紧闭着的,金属门把上已经完全凝结了一层冰霜。
文萧把手放上去,冰是烫的,像在烧。
他的手在门把上放了足够长的一段时间,体温都未能把低温下的冰晶融化,反倒吸走他的温度
“……”
文萧沉默着,很慢、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睫毛柔软地触碰,他突然按下去,一把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主卧与他今早离开时相错无几,只有那张睡起来很柔软,让文萧依依不舍的床不在那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孤零零的木椅,它正对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的几近半透明的水晶冰棺。
冷气在冰棺外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所以文萧无法直接看清里面的样貌,只隐约看到里面躺着的一个人影。
他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所有东西“咚”地应声落地。
他双目赤红着扑过去,伸手擦掉玻璃上结下的冰霜,眼泪啪嗒落上去。
气温太冷了,重新凝结成冰。
文萧低下颤抖的视线,看着他自己。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轻轻合着眼,双手合十摆在身前,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看起来十分柔软的舒适的毛衣,和最简单的牛仔裤,一切都看起来很简单,很安详,仿佛他只是在此小憩。
很快,或许下一秒,就会醒来。
文萧颤抖着俯下身,抽噎着将额头贴上冷入骨缝的冰棺,泪水垂落,冻结成冰。
门外有很轻的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朝敞着门的房间靠近。
文萧安静地坐在那张木椅上,玩具熊放在他怀中,双手虚虚握着什么,静静叠合着。
房内笼罩着一片昏黑,只有冰棺运作发出隐约的光线。
温兆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轮廓高大挺括,却神色晦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