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随手摇了摇杯,等待上酒,项弦见他想喝,便将自己的残酒倒进萧琨杯中,两人手指触碰的刹那,倏然间仿佛心意相通一般。
“赵大哥,”项弦说,“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个朋友。”
“你总说没有朋友,实际上却很多。”萧琨说。
项弦笑了笑,看看萧琨,又看赵隆。
赵隆若有所思地点头,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他叫尹空,就叫他‘空儿’罢。”项弦说,“十四岁那年,我认识了空儿,他比我大了六岁,家住武夷山下黎川县,是个货郎,平日里偶尔还自己上手,糊点小孩儿的玩具,走街串巷地去卖。这小子挺机灵,认得十里八乡的路,为人也纯善,那年我与师父路过武夷,去抓一只吃人脑子的猱妖,请他为我们带路。
“他喜欢上了饶县一位地主家的女孩儿,起因是卖货时,他送了这位大小姐一个风车。一眼见后,就时时存在了心里。”
“这条路很难罢。”萧琨朝项弦说。
“那是自然,”项弦道,“想来没有地主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四处漂泊的货郎。
“不过空儿他啊,也不死心,几个几个铜板地攒,攒足了,便换点碎银揣着。我问他做什么,留着下聘么?他说娶不到心上人,攒几个钱当贺礼,待她成婚那天上门去道喜,喝一杯喜酒,也是高兴的。”
“后来呢?”萧琨又问。
项弦想了想,没有说后来,反而道:“我与师父去找那猱妖时,空儿为了二两银子的带路钱,险些掉下悬崖,又为了找地方让我藏身,浑身伤痕累累,实在是太苦了。人活着,怎么能不苦呢?”
萧琨没有再追问。项弦又道:“后来我们就分开了,也不知道他娶到那位大小姐不曾。听过赵兄一番话后,我便莫名想起他来,我想,无论他是否得偿所愿,大抵不会希望大伙儿一起死罢,毕竟,全死光了重来,他连隔着院墙,远远地看着心上人的机会也不再有了。”
“况且凡事真的不好说,”项弦又朝萧琨说,“万一他真的成功了呢?”
萧琨笑了起来,项弦虽然没说结局,却是个温暖的故事。
“爱一个人,确实会这般。”萧琨又说,“我也有一个朋友。”
斛律光烫好了酒,过来为他们斟上,赵隆便举杯,三人喝了。项弦伸了个懒腰,说:“我记得你说,从前没有什么朋友。”
“认识你以后才新结识的。”萧琨看了项弦一眼,说,“这也要吃醋么?”
项弦脸上带着酒意,摆摆手,示意萧琨说。
“愿闻其详。”赵隆说。
萧琨说:“我的这位朋友,自小就是奴隶。”
“哦——”项弦明白了。
赵隆也点了点头。斛律光斟过酒后,依旧回到角落里坐下,拉起兜帽,双手揣着毯子,盖在身上,看似在睡觉,漂亮的双眼却在斗篷下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显然是为了保护项弦。
“他自小丧母,不知父亲为何人,”萧琨说,“跑得飞快,不近人情,有时显得傻乎乎的,在西域长大,后来被高昌王送给了我们。”
赵隆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萧琨又道:“他长这么大,从不觉得世道险恶,也不曾想过为什么别人生为王族,他却生为奴隶,世间的不公平对他而言,犹如不存在。他听不懂揶揄的话,也不知道旁人是不是在嘲笑他。碰上作恶之人,他就想杀掉;碰上良善之人,他便下意识地想亲近,总是笑呵呵的模样,也从不计较别人得罪了他。”
“这人当真奇怪。”项弦说。
“嗯,很奇怪。”萧琨说,“没有怨恨,一点小事就能乐上很久,吃到美味的食物,与伙伴们弹琴唱歌,去一个未曾去过的地方,别人好言待他……都能让他快乐。至于折辱他、恨他的那些人呢,于他眼里,就像不存在一般。”
“但凡有人能真正伤害到他,剥夺掉他所拥有的一切,兴许他便不再这么想。”赵隆终于开口道,“我也见过许多无忧无虑、满腔热血之人,在遭受世界的背叛之后,坠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不,”萧琨反而道,“赵兄这就猜错了,只因有一次,我下手误杀了他。”
赵隆没有回答。
萧琨朝项弦说:“救回来以后,他竟是丝毫不怨恨我们,反而对我们那位救了他性命的同伴感激不尽。”
赵隆又道:“若是拿走他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呢?”
项弦笑道:“白驹儿?”
“是,老爷。”斛律光一直没有睡,答道。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项弦说。
斛律光说:“朋友们,大伙儿。”
萧琨问:“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战死了呢?”
斛律光想了想,说:“我会很难过,很生气,嗯,我会的。我得替你们继续战斗。”
“会入魔吗?”项弦问,“想毁掉这个世界?”
“不,不会。”斛律光说,“还有潮生啊,还有其他的人